『允執厥中』四個字是堯傳給舜的心法,舜又將它傳給禹,並將它衍繹為:『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執厥中』十六個字。舜為何還要再另加上前面三句、十二個字呢?宋儒朱熹說:『堯之一言,至矣,盡矣!而舜復益之以三言者,則所以明夫堯之一言,必如是而後可庶幾也。』–意思是說:『本來光是堯那一句話就夠盡至、夠透徹了,為什麼還要再另加前面的那三句呢?用意是要把堯的話說得清楚明白,一定要做到那三句話,才可能達成最後那一句話的目標。』可見,『允執厥中』這四個字仍然是十六字心法的精要。
『允執厥中』是《古文尚書 – 大禹謨》的用辭,《論語》用的則是『允執其中』,二者之差只在『厥』與『其』之一字,其實這二字都是語助詞,用以加重語氣,二者意義上並無差異。
最簡單的解釋:以現代白話言之:『允』是『允當適切』之意,『執』是『保持把握』之意,『中』就是不偏不倚的『中道』;合而言之就是『要適切允當地保持與把握不偏不倚的中道』。這樣,不論是一般的做人、處事或個人修養、參政治國都會有一定的成就。另外,也有人認為『允』是『誠信無假之心』,『執』是『堅守』之意,『中』就是『中正不偏』之道;合而言之就是『要以誠信無假之心堅守中正不偏的中道』,二者意義上的差異其實也並不大。
另外則有人把『允執厥中』用在心性修持的功夫上,使得這四個字竟然別有洞天!
這一派人士引用《管子‧內業》對最古老道教修行的記載,其中不乏提及有關『中』字精神意涵的段落:
《內業‧4》一物能化謂之神,一事能變謂之智,化不易氣,變不易智,惟執一之君子能為此乎!執一不失,能君萬物。君子使物,不為物使。得一之理,治心在於中,治言出於口,治事加於人,然則天下治矣。…形不正,德不來。中不靜,心不治。正形攝德,天仁地義,則淫然而自至。神明之極,照乎知萬物,中義守不忒。不以物亂官,不以官亂心,是謂中得,…正心在中,萬物得度。
《內業‧5》我心治,官乃治。我心安,官乃安。治之者心也,安之者心也;心以藏心,心之中又有心焉。彼心之心,音以先言,音然後形,形然後言。言然後使,使然後治。
原來這一派認為『中』意非指「中間」,非所謂『不偏不倚』亦非『中正不偏』之意,而是指『心中』即「內在」之意。他們認為『中』是天性的所在地,精神的集中點,也就是人的『祖竅』。而『中』的心性功夫,在於不以物象擾亂感官,又不以感官擾亂心神,更達至超乎語言形象發生的心中之心 – 含藏在心中的內心!
這樣的認知相對於《中庸》第一章對『中』的論述,實為相得益彰的印證。
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修道之謂教。
以現代的話語來說:大自然的法則就是『性』,隨順大自然的法則就是『道』,修習大自然的法則就是『教』。大自然的法則本來存於萬物,萬物只需依本性發展自然就符合『道』了;但萬物或因所處環境、或因所生時節造成氣質不同、稟賦各異,難免有過與不及的差異,將過與不及之處予以調節使符原本自有之『道』,這就是『教』。
具體言之,『道』又是什麼呢?就是『中』:
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;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
『未發』並非『含蓄隱藏』,而是指『未有之前』;『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』的意思是『在還沒有喜怒哀樂的情緒之前,那個本然之性、如如不動的本性無所偏倚,就是中。』『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』是說:『一旦生起喜怒哀樂的情緒,這些情緒都適得其度沒有乖戾逾越,就是和。』『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』『中』是天下萬物的根本,一切天命、自性與道之所共由;『和』是率性成道所應依循的精神與原理。『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』能夠把『中』與『和』做到極致的程度,天下自然會安於所處之境,萬物自然會生養順遂,呈現一片祥和與繁榮的景象。人的心性功夫,其理相同。
嗚呼,聖人心法盡在此矣!千年之後,還爭什麼『是旗動還是風動?』都是枝微末節,無聊公案矣!
尤有進者,『允執厥中』簡稱為『執中』,和『執一』的意思是一樣的,就是守性不移,死守善道,如如不動,不上不下,不左不右,不遷不移,不偏不離……這和《心經》所說的『觀自在菩薩』與《黃帝內經》所說的「恬淡虛無,精神內守」是一樣的,和老子所說『有欲觀竅,無慾觀妙,抱元守一』的意義也都相同。換句話說,就是:『要適切允當地保持與把握內心裡的自性(也就是佛性)』。
這兒我們看見了儒、道、釋三家或為出世或為入世,其應用雖然各殊,但根本心法無二,可謂天下之道真的是『一理散萬殊』,只要能返璞歸真、把握住人的心靈自性,這個小真空、小宇宙就能通天徹地、通曉人生、社會、自然萬物的真理,成王至聖亦不過如此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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